
(推荐人言:对仇和,一直很欣赏、很尊敬、很佩服、很支持。中国的发展多么需要奋不顾身的改革家啊。但是,仇和竟然也贪腐,其所谓的锐意改革,终极目的是将大把钞票铛铛装入他的口袋。我感到很伤心,很绝望。连仇和都不可信了,我们还能够相信谁?还有多少人大公无私地为这个国家和民族在奋斗呢?希望这组文章能够擦亮大家的眼睛,让贪官无处遁形,让正气始终弘扬。)
之一、仇和其人
仇和,1957年1月生,江苏滨海人,曾因推行激烈改革而被称为“最富争议的市委书记”,被视为中国个性改革官员的代表。
1996年起,仇和在江苏宿迁先后任副市长、代市长、市长、市委书记,2006年担任江苏省副省长,2007年底,调任昆明市委书记,2011年底,担任云南省委副书记。
2015年3月15日,中纪委宣布仇和因“涉嫌严重违纪违法正在接受组织调查”。
3月26日,云南省人大常委会决定罢免仇和全国人大代表职务。
(以上资料来自网络)
之二、最富争议的市委书记
(此文来自《南方周末》2004年2月5日第1043期)
中共宿迁市委书记仇和,8年来一直以激进的手段推进改革。他的施政历程,交织着他的个性特点、现实的政治体制和中西方文化的影响。
两种极端评价集于此人一身:有人说他是酷吏,有人认他如青天;有人说他大搞政绩工程,有人认为他颠覆了传统经济发展的思路;有人怒斥他“简直是胡闹”,有人鼓励他“大胆地试”……
本报记者为此专赴宿迁,作了将近一个月的调查采访,努力真实还原仇和“惊心动魄”的改革历程,探索其行动之后的思考和观念。
仇和的做法让人容易想起吕日周,想起“陈卖光”……这些都是在大变革时代的中国,走出自己独特轨迹的基层官员,但他们的身后也多少都带了些“人治”的影子。而仇和的独特之处还在于,他以“人治”的方式,最早在全国完成了干部“任前公示制”、干部“公推竞选”等建设民主制度的试验。
即使跳出与之利益相关的圈子,这依然是一个在现有评价体系内让人左右矛盾的人物。我们因而努力呈现出一个信息全面的样本,我们知道,对这样一个“压缩饼干”式的激烈改革及其发动者,决不是选择一个“好”或者“坏”的标签贴上那么简单。
在中国的地理版图上,宿迁市是个寂寂无名的地方。这个8年前新建的地级市,历史太短,知名度太低,而且太穷,在江苏这个富裕省份,宿迁排名倒数第一。
但这几年,宿迁市又是一个太出名的地方。这里“盛产”新闻,尤其出产“负面新闻”,宿迁频频成为外界媒体曝光的对象,并连续出现了几起标志性事件:1998年,宿迁市下属的沭阳县,给教师下达“招商引资”任务,结果引起集体罢课,此事被央视《焦点访谈》披露;1999年,又是沭阳县,将犯有小偷小摸等行为的人,在电视上予以亮相、念检讨书,取名“沉重的忏悔”,此事被本报曝光;2002年,宿迁推行1/3干部离岗招商、1/3干部轮岗创业,政府催生了上千“官商”,这同样引起媒体集中轰炸。
最近的一次发生在2003年,宿迁市强行推进教改医改,变卖幼儿园和医院,引起激烈争议。从7月12日至10月2日的短短时间内,被很多官员视为“政治杀伤力极大”的《焦点访谈》,三次聚焦宿迁。江苏省一位官员评价,如此高频率关注一个地区,实属罕见,实非寻常。
耐人寻味的是,所有这些引起争议的事件,背后都站着同一个人。
8年来,他从沭阳县委书记,升任到宿迁市市长、市委书记,一直以激进的手段推进改革,争议伴随了他施政的全过程。但他一直隐于幕后,面对媒体的质疑,从未试图去公开解释。
这8年,两种极端评价共存于他一身:有人说他是酷吏,有人认他如青天;有人说他大搞政绩工程,有人认为他颠覆了传统经济发展的思路;有人怒斥他“简直是胡闹”,有人鼓励他“大胆地试”。
他是一个有留美经历的恢复高考制度之后的第一批大学毕业生,他又是受中国传统文化熏陶的农家孩子,他还是一个性格倔强面孔复杂的官场中人。
在他的下属眼里,他有时心细如发,有时一意孤行,有时温情,有时铁血。
记者第一次见到他时,这个圆脸大耳、眼袋很大的市委书记,伸出双掌握住你的手,手心温暖,笑容亲切。
但他第二天往主席台上一坐时,面沉如铁,目光如鹰隼,台下噤若寒蝉。
他是仇和,46岁,中共宿迁市委书记,一个连名字都充满了矛盾色彩的人。
模糊的评价
在宿迁,现在还存有一个“项王故居”。“力拔山兮气盖世”的西楚霸王项羽,是现宿迁市宿城区人。项羽的红颜知己虞姬,则正是现沭阳县人。
在记者临动身前,宿迁市委宣传部一位副部长,受命前来报社了解采访意图,闲谈起项羽,他的一句话却又耐人寻味:“其实外界对宿迁改革,从来只见其勇,而未见其谋。”
宿迁地处苏北中部,1996年之前,宿迁还只是隶属淮安的一个县,其后为加快这个贫困地区的发展,并四县一区为宿迁市。
从徐州机场到宿迁市只有几十公里。进入宿迁境内后,高速公路旁树着一块醒目的大牌子,写着“允许和扶持宿迁市在不违背国家政策法规的前提下,采取更灵活的政策和做法,探索加快发展的新路子”。下面的落款是“中共江苏省委第十届五次全会决议”。
同样带着“尚方宝剑”味道的牌子,记者后来在宿迁采访时几次遇见。
宿迁市四处可见绿树,但看不到一块草坪,宣传部副部长周长胜告诉记者,“这是仇书记的思路,他认为草坪华而不实,绿树可以遮阴。”
宿迁市委市政府地处城郊,门前是一个巨大的水泥广场,但广场上又摆了数十个大木箱,里面栽着树,据说这是当时仇和在欧洲考察时,看到了,“马上就打电话回来要求办”。
在出租车司机王加义眼里,评价仇和的标准很简单,“治安好了,经济发展了,他是个好人,办了不少实事。”
类似这样的评价,让记者颇为迷惑:一些干部和被改革对象对仇和怀有怨气;但在平民中,几乎人人说他好。一任地方官的口碑,真要好到近乎众口一辞,那为何外界又对他批评不断?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差?
在20多天的采访中,记者对8年来沭阳和宿迁的改革,作了不同侧面的调查,访谈了20多个官员,随机走访了数十位市民,抽样调查了3个村的农民负担情况,并与仇和进行了3次共长达十多个小时的深谈。
有些事实好像弄清楚了,有些问题反而好像更糊涂,毕竟要以20天的时间,来了解一个地区、一个富有争议的人,显得太短。
虽然如此,但仇和执政8年来的风雨起伏,仍然足以让人惊心动魄,他的所作所为,交织着他的个性特点、现实的政治体制以及中西方文化的影响,记者无法尝试去下一个定论,只能作一些如实的记录。或许正如仇和自己所说:“中国的评判标准总是二元化,不是对,就是错,不是好人,就是坏人,有没有一个模糊点的?”
官场中的“恶人”
对于一直在农科院、科委工作的仇和来说,1996年12月8日,是他人生的一个重要日子:当天,仇和以宿迁市委常委、副市长之衔,兼任沭阳县委书记。
仇和时年39岁,这是他第一次获得独当一面的机会。
“天下最真实的官有两个,一个宰相,一个县官。”此话后来被他常常引用,从中也可以看出,他对当初出任县委书记一职的重视。
仇和上任后做的第一件事,就带来了争议。上任当晚,他夜巡城区,结果在路边4次踩到大便。一位老干部拉着仇和的手,指着院子旁堆积如山的垃圾甚至哭起来:“这还像人住的地方吗?”
全县5000多名机关干部被仇和勒令充当“清洁工”,两周之后,环境有了明显改观。但议论随之而来,说他“不抓工,不抓商,只抓四面光”。
但是,仇和的强硬和“铁腕”的一面慢慢表现出来。他将矛头开始对准社会治安。
在连续几次部署严打后,仇和却发现上午开会,下午就有人通风报信,“治安的问题是警匪一家。”在全县政法系统大会上,仇和这句话遭到公安局长姜正成的当场顶撞:“这是对我们公安局的侮辱,你要收回这句话,挽回影响。”“当着千多人的面吵啊,”沭阳县一位干部后来告诉记者,“场面乱作一团,仇和脸色铁青,说‘那让事实来证明,我说的对不对’。”
1997年2月20日,姜正成被免去公安局长职务,调县委政法委工作。
新任局长王守明查出沭阳5年来非正常保外就医、非法取保候审人员达1884人。其后,沭阳一夜之间调动41个派出所长异地轮岗,对嫌犯展开追捕。仅1997年一年,全县就破获各类刑事案件4656起。
这一场交锋,以仇和的胜利作结。与此同时,沭阳人见识了更多的“仇和风格”:一位副县长开会迟到,他抬腕看表,“你迟到5分钟,站着听吧,站在门外听。”
发展到后来,在沭阳和宿迁开大会,每个与会的干部编号,设迟到席。每次会后,通报迟到缺席者,并勒令次日到纪委交检讨,罚款50—100元。
乡镇干部曾极为头痛仇和神出鬼没的巡查,一位镇长家在县城,仇和打手机查岗:“你在哪里?”镇长说,“我在办公室啊。”“那你马上用办公室电话打到我手机上。”这位镇长一下呆了,仇和说,“我就在你办公室。”
这种事情多了,干部们后来养成一个习惯,即使在上厕所时也如实汇报:我在撒尿。
县公安局一位股长的儿子,到一位外地投资者开的“健康游泳馆”
游泳,之后不给钱,还将老板揍了一顿。仇和接到投诉信后,将股长撤职,在游泳馆门前设了一个治安亭,“管不好儿子,你到那里去站岗,只要再出事,都是你的责任。”这位股长半年后才官复原职。
事实上,仇和对官员队伍的震慑,更大的举动是掀起了一场反腐风暴。他面临的对手是前任县委书记黄登仁,此人主政沭阳5年,以卖官著称,开发局只有6个编制,却配了7名领导;粮食局正副局长多达16人,被讽喻为“书记处”、“干部局”。
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俞敬忠曾在沭阳扶贫一年,愤然写下《沭阳卖官鬻爵盛行》的调研报告。不过并未撼动黄登仁的地位,1996年宿迁建市,黄被调任副市长。
仇和从外县调入了一名纪委书记,一位检察长,以粮食局长叶志连案为突破口,在上任5个多月后,掌握了大量证据,随后与原宿迁市委书记联袂到省纪委汇报案情。省纪委负责人拍案而起:“马上开会,立案调查。”
成为经典镜头的,是此后审查黄登仁,接连供出41人买官,说一个人,纪委马上派人去“请”。当天仇和正率官员到各乡镇观摩,县纪委书记王益和拦下车队,到中巴车上一一找人。
这一幕震慑了所有官员,以致多年以后,沭阳官员仍在追问王益和,“当时是不是你和仇书记安排好的,演戏给我们看?”
那一年,沭阳县一共查处党员干部243人,其中副科级以上35人,副处级以上7人。(注:县级副科一般为副局长,副处级则为县领导。)
沭阳县一位官员认为,这其中也隐含了官场的政治斗争,不过铁腕反腐的仇和,无疑一举赢得了沭阳民心。1997年底,沭阳的一家小裁缝店挂出了这样一副对联:“求天求地不如仇和,治脏治乱不如治安。”
仇和由此树立了在沭阳以及后来在宿迁的绝对权威,这也使他后来强力推行一系列“胆子颇大”的改革有了现实基础。
但对于官员,仇和无疑也有另一面:在反腐正烈时,不少机关干部被查处,家属们情绪低迷。仇和想出的一个办法至今让干部们佩服:每个周六在机关开舞会,所有的县委常委都领有“做思想工作”的任务。
舞步笨拙的仇和,从头跳到尾,每次邀请不同的人。他说“这种形式好,在办公室谈话气氛太压抑”。
仇和每年春节要给老干部拜年,“沭阳一共有48个厅局级干部,大部分是南下时留下的”,仇和每家得呆上10分钟,一共得耗时2天。
在就任宿迁市长之后,他到所有省直机关走访,拜见所有副厅级以上干部,这一举动让一些平时门前冷落的单位感觉“很温暖”。
有一次下乡暗访后,仇和突然问起身边的一位工作人员,“你的家乡是哪个村?”然后他临时改道前往,也没下车,就绕着屋子转个圈,看了看说:“哦,你就在这长大的。”几年前的一幕,却让这位工作人员至今记忆在心。
“政绩工程”
在仇和执政过程中,对他攻击最多的一个词是“政绩工程”。有意思的是,这些工程都是在一片反对声中上马,往往最终又被默默接受。
沭阳全县在1996年前,只有黑色路面56公里,其中34公里破损,72%的行政村未通砂石路,人称“汽车跳,沭阳到”。
1996年该县财政收入1.2亿元,其中3000万元是虚假数字,财政历年赤字加欠发工资9150万元,而当年财政开支2.6亿元,缺口巨大。
仇和发动的是一场“全民战争”,每个财政供养人员扣除工资总额10%,每个农民出8个义务工,组成修路队,在高峰时,扣款达到20%,甚至离退休人员的工资,也被扣除10%用作交通建设。
“当时全县干部队伍简直像炸了锅,”沭阳一位官员回忆,“但大家敢怒不敢言,他是县委书记,又是市委常委,地位特殊,告状都没用。”
在这种背景下,3年后的沭阳创造了一个奇迹:黑色路424公里、水泥路156公里、砂石路1680公里,分别是1996年底的9倍、11倍和8.5倍,一跃成为苏北交通最好的县,以致江苏省的一位省领导感慨:按常规方式,50年也办不了。
时至今日,公职人员工资仍然被逐月扣除。沭阳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徐勤生每月工资1600多元,2003年2月到8月,他能拿到手的分别是:1440元、1070元、1068元、1175元、1515元、1007元、460元,这也是一种被逼的牺牲。
一位基层官员就对此极为不满:“凭什么就要我们勒紧裤带?”他给本报记者开列了一个清单,一年被扣的资金包括:下岗、退休人员救济、招商引资、道路集资、宿迁修桥、路灯绿化、农民草改瓦等,共计9项。
“环境确实改善了,但我们的利益也受损了,这叫享受并痛苦着。”这位官员陪记者在街上闲逛时说,“我也知道全国不少地方扣工资,但哪个地方像我们这里,扣得简直像苛捐杂税?”
另外一项引发争议的措施是,仇和要求1/3的机关干部离岗招商,副处级干部的任务是500万元/年,完不成任务的干部,所在部门一把手免职,这种方法同样被人认为“显得霸道”。
在所有的“政绩工程”中,仇和从上任就开始推行的“小城镇建设”,引起的争议最大,受到的攻击最多。这项工程要求各乡镇沿街的房屋改建为贴白磁砖的二层楼房,一楼作商用,二楼作住宅。
“3年内将城镇化的水平提高到20%,用优惠政策吸引20万先富农民进小城镇。”仇和此议甫出,社会舆论哗然。一幅漫画贴到县政府门口,画上的仇和,穿着短裤跨大步,结果裤裆裂开了。更极端的说法是,“仇和想搞政绩工程,把老百姓的钱掏出来,往自己脸上贴金。”
县领导班子有不少成员均强烈反对,一位官员后来回忆,“大家认为,小城镇是自然形成的,用政府力量去强制推动,只能是拔苗助长。”
但仇和执意上马,并给每个乡镇下达任务指标,限时完成,他在常委会上后来宣布,“我也不强求你们统一思想,但我看准了的事,就要干。”
事实上,当时反对小城镇建设的,还包括宿迁市的几位领导,甚至省有关领导都打来电话过问此事。
1997年8月发生的一起事故,让压力达到了高潮:阴平镇供销社在改造楼房时,墙体倒塌死伤民工5人。
事故很快演变成对“小城镇建设”之争,沭阳县委向宿迁市递交事故报告,当晚却被该市一位领导打回来,“检讨不够深刻,要从根子上找原因。要检讨小城镇建设的思路问题。”
这份报告最后在出差的宿迁市委书记徐守盛干预下,才由宿迁市委转送省委省政府。
“1997年到1998年,是我压力最大的时候。”仇和坦承。
仇和当时决策进行大规模建设,更大的一个背景是基于经济测算:1997年至1999年,全国物价低迷,沭阳城每平方米建筑成本仅400多元,乡镇仅为250元。
正是这一点,后来为他赢得了民心:沭阳城的房产价格现在涨到了900元/平方米,乡镇则涨到了300多元。家住公园路17栋504室的赵刚,拆迁后获利5万多元。在记者走访的十多户居民中,情况大体相似。
从后来的测算来看,4年时间,沭阳共启动民间资金50多亿元,用于修路、城区改造以及小城镇建设。这些资金的启动,大部分是政府力量强制性推动,而可以作为参照的是,宿迁全市一年储蓄余额也才100亿元。
短时间的强投入,使沭阳城乡面貌发生了巨大变化,这些是仇和的政绩,而老百姓投入的资金,则可看作购买了长期利益的“股票”,这是一个双赢的结局。
同样费思量的,还有他逼农民栽杨树,屋前屋后,沟边渠边全部种上,不少农民当时反对,甚至用开水去浇,现在杨树却成了他们最大的财产,宿迁现在办起了2300多家木材厂,一个产业已经形成。
对于仇和,村民们的想法很单纯,沭阳县赶步村李亚东就曾这样告诉记者,“黄登仁也‘收钱’,收了就没有了,仇和也‘收钱’(指扣工资),但他用这些钱给我们办了事。”
治民之术“仇和从来不研究官员,他研究的是群众心理。”一位熟悉他的下属如是评价。
清朝时袁枚曾任沭阳县主簿,他评价沭阳人“性懒惰、嗜赌博、好争斗、喜诉讼”。仇和却说,“民风不正,弊在官风。”他定出了一个“四风”的行动计划:端正官风、引导民风、净化乡风、树立县风。
沭阳街头有座三匹马的塑像,被当地老百姓戏谑为:“三匹马,没方向,一匹北京去告状,一匹南京去要账(注:当地是贫困县),一匹下乡去扫荡。”
在仇和接任前,沭阳县是全国出名的上访大县,国家信访局一位副局长是沭阳人,因感慨“家乡的土特产,全是告状信”,这位副局长十余年没有回过家乡。
上任后第一次下乡,仇和就吃了个“下马威”,视察的车队在赶步村被老百姓包围,堵了几个小时后,留下镇党委书记谈判,仇和才得以脱身。
但这种民风并没有阻挡仇和强力改革的步伐。沭阳县城规划在1996年之前极为混乱,仇和来了后进行了大范围的拆迁,其中相当一部分是违章建筑。陈士明当时是分管城建的副县长,“如果加上单位房的自拆自建,沭城重新规划的城区大约2/3.”
“仇和望一望,拆到南关荡,仇和手一挥,拆到沂河堆。”“拆了你别哭,没拆你别笑,那是仇和没看到。”
这是沭阳当时流传的两句顺口溜。
拆迁最烈的时候,仇和决定到现场去和老百姓对话,此举吓坏了陈士明:“你不能去,老百姓会用锤子敲你的头”,看仇和不理,又说,“有人准备了屎和尿,会泼到你身上来。”
仇和当天跑了所有的拆迁现场,没有出现一起过激场面。
他后来这样解释自己的举动,“城市要重新改造,是每一个老百姓都明白的道理,但涉及自己就很难接受。”
另一个自信是,他认为通过反腐治乱,已经取得老百姓的基本信任,“而敢于对一个县委书记动手,需要很大的勇气。”
当地的一位干部私下坦言:“仇和做事喜欢走极端,不重过程,重结果,”他曾回忆当时拆迁的惨烈,“铲车、吊车开路,公检法,加上沭城居委会的干部,一共出动了300多人,居民限时必须搬完,书啊、被子用被单一裹,都被老百姓甩到门外,当时天下着雨,租板车的价格都涨到了40元一车。”
“有个妇女的柜子太大了,搬不出来,铲车上去了,轰,房子推倒了,埋在里面,这个妇女一下就昏了过去。”
“但不用强制力量行不行?”仇和后来这样问记者,“中国要用50多年,走完西方300多年的路,怎么走?只能是压缩饼干式的发展。”
这种思路后来在“引导民风”中得以集中体现。沭阳街头曾上演这样一幕:一位中年妇女跨护栏过马路,仇和刚好经过,掉过车头就追,妇女吓得撒腿就跑,结果一直追得这位妇女躲进了厕所。仇和掏手机叫来班子成员中的女同志尤其林,“叫她出来,我就是要让她印象深刻,以后再不敢翻护栏。”
沭阳电视台1998年曾开办了一个一分多钟的小栏目《自我亮相》,屏幕上是一个小房间,挂着一块蓝布,上面写着三行字——“沉重忏悔沭阳县百名可教育对象自我亮相”。
本报1999年10月15日曾对此作过报道,记录过这样的画面:一个男青年耷拉着脑袋念手中的纸条:“我是扎下乡胡道口村的胡道江,22岁。今年夏天,我伙同他人调戏女青年,做了对不起全县人民的事。我现在向全县人民低头认罪,保证改邪归正,再也不给沭阳人民丢脸了。”
这个栏目在本报报道后,改版为《警事专递》,幕布撤掉,播音员代念忏悔书。
2003年11月中旬,记者前往沭阳采访时,《警事专递》又取消了,改为《平安沭阳》,忏悔的内容不见了,不知是否出于巧合。
在这场“强势发动、强行入轨”的“引导民风”过程中,仇和承认“确实伤害了一些人”,但他又说,“放在当时大乱需要大治的背景下,这样确实有效,老百姓也拥护。”
但在外界的眼里,这种措施无疑是对人权的粗暴侵犯,而这个点子,恰恰又出自从美国进修归来的仇和,因此更显怪异。
另外一件显得怪异的措施,是宿迁警方在抓治安时,往往采取给派出所下指标的方式,“这不像当年抓右派吗?”一位官员曾私下与记者开玩笑,“治安当然是好了,但肯定也错抓了不少人。”
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,曾对仇和的治民之术作过分析,“有几件是他必抓之事,一是抓环境整治,二是抓治安,三是抓来信来访。这几件事群众都心里高兴。”
从沭阳县的统计来看,仇和在4年间,一共亲自处理群众来信1.2万件,交办9300件,这是一个惊人的工作量,基本上承担起了信访办的功能。在升任宿迁市委书记后,这一习惯同样保持,8年间,经他批示解决的问题不计其数,收到锦旗塞满了一个大立柜,以至于后来有老百姓创作了颂扬他的淮南大鼓词。
“一卖到底”
在仇和几年的执政过程中,若论涉及利益群体最广的,当属经济改革。仇和的改革方向,从一开始的出售国有单位的门面房,到所有国企改制“能卖不股、能股不租,以卖为主”,再到拍卖乡镇卫生院、医院,再到出售学校,可谓“一卖到底”。
他甚至因此而说过一句极端的话:“宿迁515万人民所居住的855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只要可以变现的资源或资产,都可以进入市场交易。”此话被媒体频频引用,至今褒贬不一。
这场改革发端于仇和写作的1997年《元旦献辞》,文中提到:“要把个体、私营、民营企业壮大为市场主体;把国有、集体企业改造为市场主体。”第二天,报纸被贴到县政府大门口,鲜红的墨水圈出几段,旁边写着:“仇和想走资本主义道路”。
这张报纸仇和至今保存。几个月后,沭阳全县工业企业除化肥厂外,331家企业全部被勒令改制,仇和在会议上宣布:从今之后,不准县乡政府再新办纯国有企业,现有企业的改制原则是能卖不股、能股不租,以卖为主。
县棉纺厂数百职工因此包围县政府,仇和置之不理,甚至全县所有机关单位的门面房,也全被仇和勒令拍卖,“一个不准留,拿在手里出租,就有腐败的可能。”
江苏的一位学者就曾这样评价,“各地搞改革,也在出售国企,但像仇和这样,敢把医院和学校都卖掉的书记,只怕不多见。”
正是这一点,后来引发了广泛的争议,按照仇和的思路,从2001年始,宿迁全市337家幼儿园、122家乡镇卫生院,相继变为民营,11家县以上医院已有9家完成改制。这一做法在当地掀起轩然大波。
宿迁市泗洪县幼儿园的老师们,在市委门前静坐示威:“不按中央文件将出售的幼儿园收回公办,就罢课。”
这些老师们为不连累吃财政饭的丈夫们,已经写好了离婚起诉书,准备“集体离婚”。
类似的场景还发生在医院,沭阳县中医院在改制时,数百位职工用大铁锁,将门诊部大楼锁了3天,“不答应改回公办,就到北京去上访。”
这是一场注定充满争议的改革:2003年7月12日,央视《焦点访谈》以“改制还是甩卖”为题,对泗洪县幼儿园改制中出现的问题提出质疑;9月12日,还是《焦点访谈》,质问“学校改制苦了谁”,对宿迁改革再次报道。
“我感到了巨大的压力。”仇和告诉前来调查的本报记者。接踵而来的还有卫生部调查组。今年8月,在经过为期3天的调研后,结果卫生局局长葛志健遭到批评:“你还是不是一个卫生局长?”
然而在卫生部内部,坚决支持宿迁改革者同样不乏其人。乃至卫生部领导批示:“宿迁卫生改革有两种意见,继续调查。”
“对新闻媒体指出的问题,要坚决纠正,”在去年9月4日召开的宿迁市社会事业改革与发展工作会议上,仇和首次回应,“但改革的方向没错,继续坚持。”仇和说这话时,底下的一位官员告诉本报记者,“连我手心都捏着一把汗。”
不过说归说,宿迁的步伐明显还是放慢了,原本准备去年9月开始的高中民营化,后来没有提及,思路也作出了调整:5所县区直属幼儿园,改为公有控股的股份制形式,而高中将以“靠大靠强”的挂靠形式改革。
至于医改,宿迁市没有回头,根据调查显示,改制后,全市医院门诊费用由原来的人均52.84元降至现在的26.54元,住院费用由原来的人均581.78元降至477.68元。长期以来无法根治的医疗高价“顽疾”,在市场竞争的面前冰消瓦解。
“我不办穷人医院、穷人学校,”仇和说,“政府包办的后果,事实上穷人受损、富人得益、官僚得利,这种情况,其实只有让市场来发挥功能,政府的作用应该是直接给穷人发补贴。”
“公权支配最小化,市场支配最大化”,在仇和的想法中,“资本只有人格化,才有动力”,他曾经将萨缪尔森的《经济学》从8版熟读至14版,却偏爱马克思《资本论》中的这句名言。
仇和解释他的动机,“私营经济只是个人经济权利的实现,”他甚至否认“对个私经济的偏爱”,在他的眼里,经济改革就是一个经济民主的实现过程,而个私经济只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最基本形式,投入个体化、风险个体化、动力个体化,“全球经济因此停滞了30多年,直到发明股份制。”
“股份制是一场革命,是经济制度民主化的表现”,仇和因此认为党的十六大最大的突破,是肯定“股份制是公有制的主要实现形式”,至于股份制的内容到底以谁为主,将是留待以后讨论的话题。
在这场调整所有制结构、培育新的市场主体的改革中,记者发现,当地还曾经实施过对国企的“催死法”。一位干部透露,为了尽早淘汰一些要死不活的国有企业,并刺激国企职工自谋出路,政府要求不少企业制定了严格的考勤制度、低水平的薪酬标准,以便使企业内的小环境迅速恶化,“催其速死”。
而在另一方面,宿迁市很早就实行了政府审批制度改革,设立了行政审批中心和“经济110”,在全国较早就开始了工商个体户的定税制,给私营经济发展“松绑”。
“仇和说我们是财政人员供养者、社会财富创造者,是民族英雄,”沭阳县一位私营企业老板至今对此印象深刻,“这话评价好高啊。”
而在去年初的“软环境整治会”上,仇和要求:凡是政策没禁止的,先上车,后补票,这话受到投资者的热烈追捧,但也引起了一场混乱,宿豫县的一位政府部门负责人就向记者抱怨:“那还要我们政府部门干什么?”
为谁而改
“不争论,大胆地试,大胆地闯,发展才是硬道理。”在改革争论最烈时,仇和把邓小平这句话,做成一个大牌子,竖在城东进城大道旁。
他说,改革也许会有失误,把握得好不会犯错误,更不会犯罪。
在讨论“宿迁精神”时,仇和曾提出把“敢闯敢试”列进去,没有通过。后来他又一个个做工作,重新开会,硬是把这一条列进去了。
在2000年他升任宿迁市长之后,省领导曾问他,“宿迁是江苏最穷的市,你想要什么帮助?”
仇和想了半天,回答:“我不要钱、不要物,我就要个政策。”2001年,江苏省委省政府联合发出第12号文件,文件中说,“允许和扶持宿迁市在不违背国家政策法规的前提下,采取更灵活的政策和做法,探索加快发展的新路子。”
这是一块挡箭牌,这也是一块护身符。“改革要冒风险,稳定要付成本,发展要付代价。”这是仇和常说的一句话。
宿迁的城乡因此让人心情复杂:沭河边的依依垂柳,街道旁每一盏点亮的路灯,都要扣公务员的工资,每一米路、每一座桥、每一棵树都有农民的义务工,而无处不在的杨树,是仇和的意志。
贤官镇驻丘村的张金花,仍在为她被村干部无辜推倒的房子奔走;市委宣传部副部长周长胜在打点行装,告别妻儿赴浙江平湖招商;浙江老板沈素才,忙着在沭阳城开发房地产,他因为交警每看到外地牌照的车就敬礼而感动;在沭阳街头,“工业园长期招收技工”的横幅在风中飘扬。
这是宿迁。
仇和仍旧每天早上5点半起床,还是喜欢吃韭菜粉丝、蒸小红薯。
他在宿迁推广普通话,自己念“机制”时却仍然“咬牙切齿”,这一幕总是让台下的官员们忍不住低笑。
他曾经和儿子谈早恋的问题,没想到被一句“都是21世纪了”顶得直哼哼,这是儿子少见的几次对抗,也是他做思想工作最失败的一次。
在宿迁改革又成为外界的焦点时,去年11月26日,他陪省里来的领导视察,一个人走在一群人前面,显得倔强而落寞。他说,“为公才改革,为私谁改革?”
与仇和面对面
记者:这些年您推行了一系列的改革,也引起了很大的争议,您认为,作为一个改革者,作为一个官员,您面对的是些什么障碍?
仇和:首先面对的是人的障碍。不是所有的领导都是改革者,但改革者应当是领导者。因为首先要拥有权力,才能进行改革。我体会现在改革的阻力,不是体制,也不是机制,而是来自领导者(广义的领导者)的障碍,这个障碍包括能力、思维、处事方式、方向感等各方面。
改革其实是革命,革既得利益的命,是利益再调整、权力再分配。
而往往权力拥有者,首先就是既得利益者,所以总是会舍不得,会不自觉地去维护,就成为了阻力。所以在我国,任何层次的领导都不用怨天尤人,环境还是很好的,只要你想改能改敢改,空间很大,我觉得现在要商讨的是,稳是稳不住的,守业即败业,不要怕改革起争议,也不要怕犯错误,其实不改革才是犯罪。
记者:您在主政沭阳时,有不少措施都显得比较激进,但据我观察,到宿迁市后,您的施政措施明显温和了不少,当时您39岁,现在46岁,是与年龄有关,还是与这几年的风风雨雨的经历有关?
仇和:我觉得最重要的是因为环境不同,决定了做法不同。欠发达地区一般都有四个怪圈,即政治上越乱越穷,越穷越乱,表现为乱折腾;社会上越生越穷,越穷越生,表现为乱生育;经济上越收越穷,越穷越收,表现为乱收费;思想上越保守越穷,越穷越保守,表现为头脑僵化。治乱世用重典,治重症下猛药,所以在沭阳时,是强力纠偏,矫枉要过正。这样做其实很累,但不这样就扭不过来,如果把我放在苏州、无锡这样的发达地区,我肯定不会这样干。
另外,我从县里来到市里后,工作方法肯定要发生变化,因为角色不同了。从管理上来说,1∶8的管理半径比较好,被管理者超过8,就容易向后看齐,因为在后面的人多;而小于8,就容易向前看齐。我在沭阳时,下面管辖38个乡镇,是1∶38,人口180多万人,相当于欧洲的一个小国家,在这种情况下,只能采取贴身紧逼的管理方式,所以我有意在各乡镇之间形成不平衡,每季度开现场会,搞评比,制造竞争局面。到了市里后,管辖的是4县1区,1∶5,这时就要以宏观管理为主了,干预过多反而会挫伤下属的积极性。
记者:您曾经逼1/3干部招商引资,1/3干部离岗创业,在您的推动下,培养了上千个“官商”。为什么这样做?
仇和:首先是官员多了,汉朝时官民比例是1∶7000,唐朝时是1∶3000:,清朝是1∶91,建国时1∶600,现在则是1∶30,所以温家宝总理说,食之者众,生之者寡,要大力精简。宿迁1/3干部招商引资、1/3离岗创业,留下来的官员,仍然足以维持运转。
另外一个方面,在落后地区,官本位思想很严重,人才也都集中在政府,怎么样把他们转移到工商领域去?这些其实都是社会精英,不能把他们推到政府的对立面去,所以用这种方式,将他们从政治岗位,转移到经济岗位,肯定会有一段时间官商一体,对市场环境造成伤害,但这是“两害相权取其轻”。
记者:您当时推行的“小城镇建设”引起争议很大,是出于什么思路?
仇和:中国怎样解决农村问题?只有减少农民才能致富农民、缩小农村才能发展农村。欠发达地区的典型特点,就是长期以来由于工商业发展滞后,使得土地无法流转走向农业专业化生产,劳“困兽效应”。
县域经济发展,县城的拉动力有限,“小马难拉大车”,所以必须改为“群马拉车”,关键就要加快城乡结构调整,抓手是加快小城镇建设,核心是农民从业性质由一产向二、三产转化以及农民收入、消费方式由以实物为主向以货币为主转化。房子建在城镇就是生产资料,而建在乡下,就只是生活资料,因此把交通搞好只是流通,辅以小城镇和市场,才能截下物流。
另外当时推行小城镇建设,也是基建成本低,这个需要抓住机会。
我们国家往往是总结典型、然后推广,这种方式实际上很危险,一种经验在当地有效,是因为它结合当地的实际好,就像沭阳1997年-1999搞小城镇建设很成功,但后来全国一哄而上,却很多失败了。
记者:您在美国进修过,对西方的一些价值理念了解甚多,但像“沉重的忏悔”这一措施,明显又是侵犯人权,对这一点您是怎么想的?
仇和:西方在我国现在这个发展阶段时,在我国这种人均GDP时,哪里有人权呢?我觉得中国现在要加快发展,用30年走完西方300年的路,政治优势是很重要的,权力相对集中,可以采取压缩饼干式的发展,不要截然把人治和法治当成是非的两极,承认宿迁的现状的话,能不能用人治来推动法治,用不民主的方式来推进民主呢?
为什么是宿迁为什么是仇和
改革逻辑
宿迁的激进变革,无疑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,仇和的动机和逻辑在哪里?分析他的个人经历,或许能找到些答案。
仇和出生于江苏盐城滨海县农村,1977年恢复高考,仇和考上江苏农学院,毕业后分配到省农科院工作,并于1984年5月提拔为副处级,进入了官员队伍。
此后,仇和曾于1986年下派徐州丰县挂职锻炼2年半,静心研究农村问题。而对他造成巨大影响的是1995年,他作为江苏省第一批高研班人员,赴美国进修,系统学习西方政府管理和市场经济学。回来时,他带了满满两大箱书。正是在这时,仇和产生了强烈的施政冲动。
回国后,他在被提拔为省科委副主任前夕,改派到新组建的宿迁市,任市委常委、副市长,几个月后,他来到了沭阳。
沭阳当时是个什么状况?宿迁市委副书记谢波告诉记者,“陆域面积最大、人口最多的县,却又是最穷的县,人均指标与全省相比,有11项仅为省人均的10%,财政收支缺口达1亿多元。宿迁市状况也大体相似,2001年的人均GDP和人均财政收入不仅比苏北五市平均水平低了近一半,甚至赶不上西部十省区平均水平。在江苏省总体经济快速发展的背景下,宿迁的”落后“显得分外”刺眼“。
“富的富得冒油,穷的穷得冒汗,”宿迁市委宣传部长叶辉说,“谁愿意受穷呢?但如果还是亦步亦趋,拍马追都追不上。”
事实上,传统的两条发展道路,宿迁市和沭阳县均尝试过:一个是跑项目,但毫无优势的宿迁市,几年下来,没有争取到国家布点的一个大项目;另一条路是“扶贫”,从1993年开始,江苏省曾连续3年帮扶过沭阳等贫困县“强力发展”,但大量的钱物,都被投入亏损国企等无底洞,1996年,当地为制造政绩,竟占用3000万元企业技改资金,作为财政收入,放了个“假脱贫”的卫星。
正是在这种状况下,渴望发展的沭阳,等来急欲施展身手的仇和,开始了超常规的改革。
仇和的个性,无疑在这场改革中举足轻重。几乎所有的被采访者,都谈到了仇和倔强的个性。在他上任时,官员们曾编了一个顺口溜:“一年仇和,两年求饶,三年求逃”。仇和听到后说:“那4年求什么?我就非要呆4年。”
仇和说他甚至想过:“如果组织上将我免职,我也绝不回南京,就呆在这做生意,研究沭阳。”
他无疑是个极为自信的人,“看准了的事情就要干,谁说也没用。”当本报记者问他,“这几年,你有没有做过一件失误的事?”他以沉默作答。
另一个显而易见的特点,是仇和的急切,而通过他手中的权力,这种急,在下属的贯彻过程中,有时演变为狂飙猛进,有时蜕变为急躁。
在城区拆迁时,沭阳街头往往见到这样的标语:“大干30天封顶。”而在推行小城镇建设时,每个乡镇都领有任务指标,以致有的乡镇因完不成任务,干脆强行拆除老百姓的房子,逼其重建。
仇和曾经分析自已,“我搞科研出身,科研重结果,不重过程,所以有时表现出急躁的情绪。”
但他同时又说,“往往过程中容易争议,不如让结果早点出来,这样就有了说服力。”
民主尝试
赴美进修的半年,看来对仇和造成了巨大的影响,自从回国后,即使冬天穿西服,他也一定将衬衣穿在毛衣的外面,细节一丝不苟。
宿迁召开的所有大会,规定必须电视现场直播,“让每一个社会成员有知情权,也便于大家监督。”
1997年,沭阳试行干部任前公示制,这一做法引起轰动,时任国家副主席的胡锦涛,对此作出长篇批示。现在,干部公示制已被写进《干部任免条例》,在全国推广。
在他担任市委书记后,他在宿豫县推行干部“公推竞选”,此举同样在全国首开先河,胡锦涛再次批示。
“公示制解决的是知情权,公推竞选解决参与权、监督权。”毫无疑问,他有自己的目标,并且一步步在推进。仇和现在思考的问题是“如何对干部的施政过程实施监督”,他无疑感到了以个人来监督一个官员集团的劳累。
中组部调查组前来宿迁调研时,一位官员说了这样一句话,“不求所有,但求所用”。此话让仇和感慨,“看到了高层的开明。”
“建设民主不是目的,是手段,民主才能民安,民安才能得民心。”这是仇和的观点,但他现在他无疑又在反方向操作,先凝聚民心,实现民安,再建设民主。“这是我的矛盾之处。”仇和承认。
他甚至不认为自己是个改革者,他说,“我只是改良”。
得与失
仇和曾这样自我描述:“穿着裤子夹着尾巴,穿着钉鞋拄着拐杖,拎着乌纱戴着眼镜干工作。”
1998年8月22日,央视《焦点访谈》曝光沭阳县后,在当地引起了一场“地震”,一位王姓的科级官员,甚至录下了这个节目,在临街的窗口反复播放。
此事后来使沭阳的工业园建设搁浅,但也使默默无闻的仇和,从此声名大噪。在宿迁市委的保护下,仇和最终并未被免职。
仇和后来对此有了一句名言,“在外界争议中扬名,在内部不争论中发展。”
“改革必然要触动一部分人的利益,”仇和说,“做10件事,有一件错了,9件事上头不一定全了解,而错事肯定知道,因为有人会去上访,会去传播。”他将此比喻为“阴暗面的放大效应”。
从本报记者的统计来看,外界对宿迁的重磅舆论监督,几乎一年一个,但奇怪的是,屡屡被曝光的仇和,却不仅不倒,反而名声越来越大,越来越得到上级领导的信任,足可称为“危机公关”的典范。
2000年12月28日,仇和升任宿迁市委副书记、代市长,8个月后,他被任命为宿迁市委书记,再次提拔。
仇和主政沭阳4年零20天,到2001年,这个全省最贫困的县,国内生产总值增长2.17倍、财政收入增长2.25倍,在全省排名分别提升了13位和6位,职工平均工资、农民人均纯收入两项分别提升了21位和9位,GDP增长率全省第二,位次提升幅度全省第一。
在离开沭阳时,仇和在全县干部会上说,“我们四年不懈的努力、流淌的汗水、付出的辛劳,在得到群众认可、社会认同的基础上,终于得到上级党委和组织部门的认定,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高兴的呢?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安慰的呢?”(编辑:郭琼丽)
之三、铁腕仇和 为政有道
(此文来自2011年12月12日14:56 《环球人物杂志》)
“朝受命、夕饮冰,昼无为、夜难寐……”
12月3日,刚刚升任中共云南省委副书记的仇和,发表离任感言时如此表述自己在昆明市委书记任上的心境。
被称为“官场另类”的仇和,一路走来无时无刻不处在争议的漩涡中,但又一路升迁:从中共宿迁市委书记,到江苏省副省长,到中共云南省委常委、昆明市委书记,再到云南省委副书记,其经历一直广受关注。
一位网友在“仇和升迁感言”中写道:“一直很关心仇和现象,对他的认识也是一波三折。最早看到的是其‘霸道’的执政风格,当时认为,如果有太多这样的官员,中国就无从谈民主法制了。但后来发现,他给执政地带来的变化和发展是惊人的,也是令人信服的。关键是老百姓对他拥戴的呼声也很高……”
那么,一个真实的仇和究竟什么样?他从小到大走过的是一条什么样的路?“仇和现象”又该如何解读?
1、昆明打上仇和烙印
他像“鲶鱼”激活了一潭春水
昆明打上“仇和烙印”
本刊记者 许陈静
12月3日傍晚,飞机降落昆明巫家坝国际机场。这里距市中心只有6公里,是全国民用机场中离市区最近的一个。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乘出租车刚出机场,就闯入下班的车流中。经过一连串漂亮的二环线高架桥,车行如飞。正想赞叹昆明“治堵”效果明显,谁料下了二环,立即陷入拥堵的汪洋大海,每条主干道的3/4,都被蓝色施工围栏圈去了。
“在修地铁,6条一起修。”出租车司机说,“仇和书记说昆明的交通需要‘休克疗法’,再忍忍,等修好地铁,就彻底不堵了。”看车窗外,虽然堵,秩序却很好。不时能看到冒雨巡逻的警察,每隔一段,路边就有一个简陋的白色治安棚。“这也是仇和干的,把警察全‘赶’上街,派出所只准留3个人值班,昆明的治安好多了。”到目的地,一开车门,就感觉尘土直往鼻孔里钻。来接的人笑着解释:“附近在拆一个城中村,浮尘比较多,昆明已经拆了很多这样的地方了。”
治堵、治官、治城中村。踏进昆明才半个小时,记者就迎面撞上仇和留给昆明的“三大烙印”。
迎送仇和,都有那个故事
此时此刻,仇和正在跟这个城市说“再见”——19时35分,《昆明新闻》播出当天下午“昆明市干部大会”的实况,643万昆明市民听到了仇和的告别演说:“4年来,昆明这座城市给了我阳光、雨露和养分。我愿意作春城大地上的一棵树,为这座城市增色添彩,与这片大地上的人们同呼吸、共命运、心连心。我植根在这座城市,我的心、我的情、我的梦也会在这座城市……我衷心地感谢昆明人民!我深深地热爱昆明这片土地!我真诚地祝愿昆明的明天更美好!”
云南大学公共管理学院教授熊思远,坐在客厅沙发上,全神贯注地盯着电视,思考仇和的每一句话。他手边堆满了报纸、杂志、会议记录和文献资料,仇和在昆明的一言一行都会被他收集起来。熊教授告诉记者:“我很舍不得仇和卸任,坦率地说,我们很多学者,都希望他能以省委副书记的身份兼任昆明市委书记。仇和还在江苏的时候,我就很关注他。2007年12月初,昆明市政协召开两会的预备会。会议间隙,一位市领导压低声音,跟我们这组透口风说:‘仇和要来昆明当市委书记了。’我心里一跳,赶紧抓住他问:‘仇和?是那个仇和吗?’他说:‘还能有哪个仇和?就是他!’啊呀,我们这组很振奋,仇和来昆明,好事啊!昆明这么多年发展不起来,在全国省会城市的GDP排名长期倒数第一,我们盼一个敢闯敢干的‘一把手’,盼了多少年啊!”
消息很快在昆明市的干部中传开。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处级干部告诉记者,从2007年12月中旬开始,机关里“人人都在谈仇和,天天上网搜仇和,个个能把仇和的辉煌史倒背如流”。12月28日,市里召开副处级以上干部会。“往年这个日子,大家一门心思过元旦,开会能溜就溜。但这次,提前十分钟市委礼堂就坐满了,大家都瞪大眼睛看新来的‘当家人’是什么三头六臂。仇和一开口,一连串的排比句,口才惊人,气势磅礴,昆明哪见过这样的官员发言?马上就有人鼓掌。气氛之热烈,在昆明官场前所未有。”
但仇和说着说着,就让台下1000多名干部倒抽凉气了。“我仇和到昆明工作,人地两疏,和大家无亲无故;从未共事过,与大家无恨无怨;只身一人,无牵无挂;工作一定能无私无畏。”仇和说,大家“要拼了命地干”,谁不干、干不好,就面临“最严厉的问责制度”。这位干部告诉记者:“散会时,我们是又兴奋又忐忑,一个同事偷偷问我:‘你说,最严厉的问责会有多严厉?’我答不上来,只觉得机关的舒服日子是到头了。”
4年后,当记者问这位干部对仇和离任有何感想时,他沉默良久,叹口气:“这么说吧,以前像这样晚上11点钟你吵醒我,我肯定骂死你。现在,我都习惯了,11点还要看文件、看书、打电话安排明天的工作。”这句话虽答非所问,却让记者察觉出他“百感交集”的味道。“我今晚没睡,拿着仇和当年的‘就职演说’和今年的‘告别演说’,对比着看了好几遍,他来和走,都讲了一个故事,说非洲草原上,羚羊每天一醒来,就知道一定要比狮子跑得快,不然会被吃掉;狮子每天一醒来,就知道一定要比跑得最慢的羚羊快,否则会被饿死。仇和说,不管你是狮子还是羚羊,你都要比别人跑得快,才能生存下去,这是铁的法则和规律。我们昆明在省会城市里,是跑得最慢的那只羚羊。仇和拿鞭子抽了4年,羚羊知道拼命跑了。但仇和为什么在离任时,还要再讲一遍这个故事呢?我想他是有深意的,因为羚羊跑得还不够快,更不能再慢下来。”
最受肯定的是“治吏”
昆明人对仇和的复杂感情,源于仇和一手推动的“新政”。
素有“铁嘴学者”之称的云南大学中文系教授石鹏飞,2008年首次提出“仇和新政”,这一概念此后被学术界和媒体广泛采用。在石鹏飞看来,“仇和新政”包括了一整套重大改革措施:整顿吏治,打造班底;开展城市综合治理,滇池水系、交通拥堵、城市绿化得到全面整治;强力拆迁,推动城中村改造;招商引资,力促跨越式、压缩化、超常规发展……
问一千个昆明人,一千个人都会异口同声地回答:在所有“新政”中,仇和做得最好的,是“铁腕治吏”。对仇和2008年一连串暴风骤雨般的整顿官场行动,昆明人至今津津乐道:1月28日,仇和要求昆明市委九届四次全体(扩大)会议进行现场直播,让官员们开会再不敢走过场;1月31日,仇和主张面向全国公选后备干部,40名博士来到昆明挂职,“外来的和尚会念经”,让昆明本地官员再不敢懈怠;2月4日,仇和在《昆明日报》上公布各县(市区)、各部门、各单位“一把手”联系电话,包括他自己和市长张祖林的电话,一时“昆明纸贵”,全城抢购;2月19日,仇和又公布自己和张祖林下班后的联系电话,要求全市公务员24小时做到“办公电话、家庭电话和手机,三通必须有一通”,“周六保证不休息,周日休息不保证”……昆明官场的神经绷到了极点,在这种情况下,轰动全国的“瞌睡门”发生了。
2月20日,在招商投资专题讲座上,第一排一名官员打瞌睡,长时间没醒。仇和喊道:“第一排在睡觉的,站起来!你叫什么名字?是哪个单位的?做什么职位?”吓醒的官员站在会场上,不敢答话,旁边的人代答:“呈贡县投资促进局的副局长,蒋文辉。”
据仇和身边工作人员透露,当时仇和没再追究,继续开会。但两天后,呈贡县紧急召开纪委会议,县长宣布蒋文辉辞职,投资促进局局长向大会作书面检查。而且,会议通过电视台向全县播出。过了几天,仇和看到各大报纸对“瞌睡门”的报道,才知道蒋文辉辞职了,吃了一惊。“但仇书记没再说什么,毕竟是县纪委的决定。我们倒是私下觉得,有这个‘下马威’也好,对其他官员是个严厉的警示。”
这些事彻底搅动了昆明官场。有人打了个生动的比方:“昆明是一个温吞水、慢悠悠、与世无争的城市,官员作风当然就更加‘懒、庸、散’。仇和应用了管理学上著名的‘鲶鱼效应’,他像一条快速游动的‘鲶鱼’,冲进昆明这个昏昏欲睡的沙丁鱼池里,放了几把火,吓得所有沙丁鱼醒过来,变了个活法。”
多名公务员告诉记者,仇和喊开会,所有人跑步下楼、出门、上车,一个都不敢迟到;女干部随仇和调研,不敢穿高跟鞋,否则跟不上;没人敢关手机,一位局长睡着了,没接到市委办公厅半夜打来的电话,第二天就受到仇和批评;一个下大雨的中午,仇和撑把伞,一个人站在马路上观察,看到垃圾车里的垃圾顺着雨水往下流,就打电话给正在吃饭的环保局长,要求立刻解决;有一天,仇和试拨110报警电话,响了好长时间无人接听,他马上坐出租车到报警中心,发现值班人员在睡觉,他当场命令,以后警察不许“坐班”,全部“上街”……
有的官员向记者诉说:“最苦的时候,我真是不想干了,一天工作十几个小时,背后没少骂仇和是‘酷吏’。有门路的想方设法往省机关调,仇和就管不着了。没门路的恨不得能辞职。”但他们不得不承认,“仇和新政”效果惊人的好。老百姓办事,“衙门好进了,脸色好看了”;企业办事,“手续简化了,效率提高了”。
直到临别,仇和才在“告别演说”中,对昆明官员首次露出温情:“如果自己的性格再温和一些、领导艺术再讲究一些,或许就会避免因工作要求严格、批评人较多而伤害一些同志的感情,造成个别同志的误解……今天,也借此机会,对因我个人主观原因,留给昆明的遗憾,带给同志们的不愉快,向大家表示深深的歉意!”说到这里,他从座位上站起来,弯腰向台下鞠躬。沉默几秒钟后,台下的掌声响起,有的官员眼里含满泪水。一位处级干部说:“我们自己都不清楚,是意外,是感动,是委屈,还是释怀。”
治污、治堵、治绿,有褒有贬
除了“治吏”,仇和第二项得到昆明各界一致肯定的工作,是滇池水系综合治理。
“滇池是昆明的母亲湖,昆明之所以成为‘春城’,就是因为有滇池这个天然的空调。”昆明滇池研究会秘书长李国春,曾在市政府当过14年秘书,跟过几任市领导,后来发挥专长,半辈子扑到滇池治理上。而今已71岁的他,欣然承认“我就是仇和的‘粉丝’”。“滇池的污染,从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开始就很严重了,为什么那么多年治理不好,仇和来了就见效?不是能不能的问题,是干不干的问题。”
滇池治理,牵涉到昆明36条注入滇池的河流。36条河流,又牵涉到岸边数以百计的企业、数以百万计的老百姓。“过去的思路,是把滇池治理当交易来做,想的是各方利益都能兼顾,结果久拖不决;仇和不同,他是把滇池治理当政绩来做,谁的利益都敢碰。”省环保厅一名官员说。
敢碰,还得有碰的招。“仇和的第一句话是‘滇池死,昆明亡;滇池清,昆明兴’,第二句话是‘治湖先治水,治水先治河,治河先治污,治污先治人,治人先治官’。”李国春这些滇池治理专家一听,“呀,有戏,仇和懂行,找对症结了”。轰轰烈烈的“河长制”就此出台,仇和亲自担任盘龙江的“河长”,市长任宝象河的“河长”,其他30多条河,也由市委副书记、副市长、局长们分任“河长”。
仇和让人在盘龙江桃源广场段的江边立了块告示牌,写上大大的4个字“河长:仇和”。他每个月至少巡一次河。下暴雨时,他一手打伞,一手拿着扩音器,招呼官员和专家一起下河检查。河道清淤时,他挽起裤腿,跳进臭气熏天的淤泥里,挥着铲子铲淤泥。如今,站在盘龙江边,已经闻不到臭味,也能看得到清水。江清了,滇池水质自然也明显好转了。
和治水相比,治堵则曲折得多,惹出的怨气也多。
昆明的交通拥堵,已是持续多年的老问题。修建二环缓解交通压力,也是早就有的方案,但迟迟不能推进。仇和来了之后,问了一个问题:“二环1年能不能修好?”在场的官员吓了一大跳,他们原先汇报的,是3年修完。仇和断然否决:“必须1年建成通车,长痛不如短痛。”
2008年10月,二环全面开工。昆明城东西南北任何一个方向,都是遍地挖坑、尘土满天、噪音轰鸣,所有道路都因二环施工陷入令人绝望的拥堵中。“在这种情况下,二环施工变成了一场心理战,仇和对市民的承诺能不能兑现?他顶住了舆论和民意的压力,不但做到了1年完工,而且试通车时间还有所提前。当二环修通后,交通拥堵大大缓解,所有怨气顿时消散,仇和赢得公信力和美誉度。”昆明一位资深媒体人士感叹道。
但畅通的日子只过了半年,2010年,仇和决定修地铁,并且6条地铁线同时开工。昆明一片哗然。支持者认为,“二环经验”证明了“长痛不如短痛”是对的,干脆一口气把地铁修完。反对者认为,这是典型的贪多图快,“连北京、上海都不能同时修6条地铁。别的不说,仅仅是地铁管理人员、技术人员的培训就跟不上,将来安全运营如何保证?”
也许,只有当治堵像治河一样,切切实实让老百姓看到好处,反对声才会自然消失。
到昆明不久,植物学专业出身的仇和,得知昆明一直在创建国家园林城市,居然12年都没成功。他觉得匪夷所思。以昆明的植物多样性条件,还不能成为园林城市?他一声令下,1年,还是1年,要种300万棵树,每条人行道都要有3行树,园林部门、城建部门的公务员,统统上街种树去。一位区园林局局长告诉记者:“我1年种的树,比过去16年都多。”
天天扛着铁锹上街种树,自然引起一些公务员不满,他们故意在人行道上乱挖坑,一个挨着一个,让行人无法走路。市民质疑,他们便说:“是仇和让我挖的。”一时间,市民怨声四起。庆幸的是,“春城”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,让这些“抢种”的树苗,很快成活并茁壮成长起来。2010年,昆明主城区绿化覆盖率达40.53%,当年就圆了国家园林城市之梦。如今,走在树荫下,人们不得不承认:仇和做对了。
拆迁城中村备受争议
“仇和新政”中,最受争议的是城中村的改造。
在昆明市249平方公里的主城区,共有336个城中村,人口密度达每平方公里近7万人。这种城中村高度密集的景象,在全国省会城市中相当罕见。多年来,昆明官员私底下把城中村称为“天字号难题”、“最难啃的骨头”。 拆,这么多人,怎么安置?怎么赔偿?钱从哪里来?不拆,光整顿,这些几十年来盖起的“接吻楼”、“握手楼”,都是安全隐患,怎么办?还有人们固有的村民式生活习惯,如何改变?所以,有人说“如果谁想挨骂,那就捅一下城中村”。
仇和第一次走进城中村调研,就大吃一惊。“一场大火,这里就是火葬场;一次地震,这里就是坟场。绝不是危言耸听!”他舍弃整顿为主的方案,选择拆迁改造,铁了心要捅“马蜂窝”。2008年2月27日,在官渡区佴家湾村,他宣布启动城中村改造工程。
尽管仇和承诺,为保证老百姓是城中村改造最大的受益者,政府不追求一点赢利,让企业微利,让村民拆一次富一截。但直到今天,已经改造的几十个城中村项目,仍是争议不断。最早一批改造的凤凰新村,如今成了现代化的SOHO俊园小区,村民成了居民,的确是个个喜气洋洋。但有些开发商,借改造城中村之名,向繁华地段的普通老旧小区扩大拆迁,激起居民反对。更严重的是,批评者认为,仇和的城中村改造,实际上把财力薄弱的昆明,绑架到了土地财政、举债经营的道路上来。而这,恰恰是如今在全国都遭到反思的一种发展模式。
熊思远教授认为,仇和在城中村改造的问题上,确实显得有点操之过急。但无论如何,其出发点是为了让老百姓过平安的、有尊严的生活,“不能说这项‘新政’不及格,我认为还是可以打70分的。”
“昆明人对仇和的感情复杂”
“政声人去后”。仇和离开江苏后,一本《政道——仇和十年》,评说了他在江苏的得失功过。现在,仇和卸任市委书记后,昆明人又该怎样评说他这4年呢?
昆明一位资深媒体人士告诉记者,这几天一直在想,中国评价一名官员,传统上不外乎勤政、明政、善政、廉政这几个词,仇和绝对担得起“勤政”和“明政”的美誉。“他白天到处跑,一线调研、现场办公。晚上回办公室开会、看文件。深夜回去,他还要看书,他这个人爱学习。每天只睡4个小时,真不知道他哪来的精力。你看他走路,市委门口几十级台阶,他几步就走上去了。记者跟他采访,得跑步前行。他才54岁,可眼袋那么深,头发全白了,是染黑的,这都是拼命工作累出来的。”
滇池研究会秘书长李国春也说:“政治清明,仇和当之无愧。用钱,他明明白白。县长、区长跟他汇报工作,休想跟他提一个钱字,你的项目,你自己去招商,不要指望市里批钱。用人,他明明白白,问责制度和公示制度,都是他一手搞起来的。政策,也是明明白白的,老百姓看得见摸得着。我在市政府当了10多年秘书,深知一个人、一支队伍,能跟仇和这样的领导,可以多学会多少东西,多干多少实事啊!”
站在昆明之外看仇和,昆明4年,比起江苏10年,引发的争议已经少了很多。仇和还是那个仇和吗?他是否学会了妥协?熊思远教授认为:“仇和在昆明的很多措施,确实比在江苏稳,这说明他在成熟。他在江苏,做得多,说得也多;但在昆明,只做不说,高调做事,低调说话。还有一点,昆明文化是一种包容文化,在江苏,总有人告仇和的状;在昆明,从没有人跑去告状,所有争议都没有被激化。”
眼下,所有昆明人都在担心,仇和做得最好的整顿官员、治理滇池两件事,会不会随着他的离任出现倒退和反弹。熊思远说:“出现这种担心,的确说明他有人治的成分,没能实现‘靠人治推动法治’的目标。”
2011年12月4日一早,仇和那篇充满了对昆明依依之情和殷切希望的“告别演说”,登上了昆明所有媒体的头版头条,绝大部分媒体都把最大的赞美、最深的不舍送给了仇和。但个别媒体也登出不乏反思的报道,认为“昆明今后应注重休养生息”等。这两类报纸,都有很多市民购买、阅读。记者随机采访了多位普通市民,问对仇和离任有何感想。他们都不约而同地说了一句类似的话:“仇和这样的官,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再有。”
熊思远教授对此总结说:“这说明昆明人对仇和的感情是复杂的。昆明老百姓这个群体,基本上都舍不得仇和,他们有千百年来最朴素的观念:你为民做事了,你就是好官。昆明学者、媒体和网民这个群体,可以一分为二,既有高度认可仇和的‘粉丝’,也有尖锐的批评者。昆明官员这个群体,则是两种心情并存,既松了口气,毕竟4年来提心吊胆怕问责,又暗暗不舍,到底这些年跟着仇和扎扎实实干出了事情,是有成就感的。”
2、老家人讲述仇和往事
爱读书的“刺儿头”
本刊记者 孙夏力
从江苏盐城市区到滨海县,要走60多公里。从滨海县城到五汛镇,要走30多公里。从五汛镇再到张圩(音同“围”)村,又要走10多公里。仇和人生的前20年,就是在这里度过的。
五汛镇一家小吃店的老板在和记者交谈时说,仇和人缘特别好,这里“没有不认识他的”,接着又警惕地问:“你们是要写他好还是写他坏啊?写他坏可不行,我们这儿好不容易出一个名人,不能写坏了。”
“搞什么特殊化?!”
“仇”姓在全国很少见,但在盐城市却是个大姓,路上随便找个人问问,他一定有几个姓仇的同学或同事。从五汛镇开车到张圩村,路不难走。仇和家的老宅子还在那里,静悄悄地,已经无人居住,由邻居帮忙看管着。他们告诉记者,仇和的老母亲之前一直住在这里,仇和每年都会回来一次。直到去年,老太太才搬去盐城。
仇家的宅子与其他农家没什么区别,房屋坐北朝南,门前是一条小河。院门口有两只石狮子,门上还贴着春节时的对联。上联已经脱落,下联是“福门财旺聚九州”,横批“幸福之家”。走进院子,有东、西、北三栋房,以前母亲住在北屋,仇和则住在西厢。
村民们告诉记者一件事:过去村里一直是土路,直到前几年才铺成水泥路。仇和的家并不在村里的主干道上,按说是不应该给铺的。但想到仇和已经当了大官,村里就把他家到主干道的路也铺成了水泥的。后来仇和回家时看到了,还生气地问是谁的主意,“搞什么特殊化?!”
如今,在五汛镇仇和最近的亲人,是他的舅舅陈乃跃。老人已经70多岁了,住在镇上一排低矮的平房里。记者来到时,他正弯着腰在院子里洗萝卜。老人家不会说普通话,还要请人“翻译”。记者请他谈仇和的往事,他多半是笑,说记忆力不行了,就断断续续说了一些。他最近一次见到仇和,是今年仇和的独子结婚,他去南京喝喜酒。
不相信“读书无用论”
仇和的父母都是地地道道的农民。仇和1957年1月出生,家中排行老四,上面是三个姐姐,童年遇上了“三年自然灾害”。据当地人回忆,“当时谁家要是有三四个孩子,肯定都饿得揭不开锅”,可仇和的父母却生了8个,可谓困难户中的困难户。”
饥饿、死亡、茅草房是仇和童年记忆里抹不去的底色。由于家里太穷,仇和小时候吃不到肉,使得他的饮食习惯几乎与肉绝缘。直到现在,他也很少吃肉。
仇和读书的机会,是牺牲了三个姐姐上学的机会换来的,因此他也特别珍惜。小学毕业后,他考上了镇上的五汛中学,在那里上了初中和高中。在五汛中学的校史陈列馆里,记者看到一个名为“桃李馥郁”的板块,专门介绍优秀校友。第一张大照片就是仇和。
五汛中学位于镇中心,4层的白色教学楼建得相当气派,很难想象这是一所镇中学。学校建于1956年,2006年建校50周年时,时任江苏省副省长的仇和返校参加了庆祝活动,并做了将近30分钟的即兴演讲。
仇和1971年入该校,当时正值“文革”时期。在五汛中学的校史中这样描述当时的情况:“十年浩劫中,压倒一切的阶级斗争,在教书育人的五汛中学校园里留下了累累创伤……在动荡曲折的‘文革’中,五汛中学人没有因此而消沉……一批批优秀的学子脱颖而出,后来在社会各界成为杰出的人才:仇和等校友便是其中的代表。”
仇和高中时就读的高二(2)班班主任蔡宝培曾写过一篇文章回忆当时的日子:“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,更是个政治动乱的岁月。生活困难,甚至面临饥馑,而高校停课、停招,更让很多农村中学生感到‘读书无用’,前途无望。有的农村中学压根儿开不了学,即使有的开学了,上课犹如‘放羊’。”这样的风气没有影响到仇和,他似乎比别的同学更早地懂得了读书的重要性。
学校的一位工作人员对记者说:“退休的老教师们都说,仇和读书的积极性比别人都高,他还告诉也在五汛中学上学的弟弟和堂弟,一定要读书,不要相信‘读书无用论’。”
仇和当时还担任班里的团支书,蔡宝培在文章里专门写了一段回忆他:“团支书仇和这个淳朴的农民儿子,他睿智、勤奋、上进、执着。他有火一般的激情和宽阔的胸怀。多难的工作,他都能创造性地完成,团员和同学心中的疙瘩他总有办法帮助解开,他每个学期都被评为优秀学生和优秀学生干部。仇和十分谦虚。我清楚地记得,毕业时,团干部合影,为感谢他协助我做了大量的工作,使我们班赢得了好声誉,我要他坐在我身边,他就是不肯……至今我仍保存着那幅照片……仇和同学与我一直保持着联系。多年来,他无论是从事科学研究工作,还是担任县、市级领导,乃至江苏省副省长,每年过年都给我寄来新年贺卡。”
舅舅陈乃跃当年曾在五汛中学当美术老师。在他的眼中,仇和是个好学生,有时候也是个“刺儿头”:“他那个时候身上就有很强的政治性,遇到什么不平之事都敢出头,甚至直接去找校长理论。”此举也让他在同学中间赢得了威信。
没费劲儿就考上大学
1975年,仇和高中毕业,但国家还没有恢复高考。仇和的叔叔当时是村长,便安排他在生产队工作。仇和先后当过生产队计工员、副队长、队长、村团支书。
生产队工作量很大,白天大家都要去劳动,晚上收工后就很早休息。可据陈乃跃回忆,仇和晚上还要点着煤油灯看书。“他还爱写文章,写完了就以通讯员的身份给报社投稿。”
1977年底,国家恢复高考,仇和马上报名参加。用舅舅的话说,他“根本不用费劲就考上了,这两年的书没有白看”。1978年2月,仇和开始在南京农学院(今南京农业大学)植物保护学系植物保护专业学习。
大学时代是仇和一生中难忘的时光。他当上了学生会主席,还是一名校级运动健将,获得过江苏省大学生运动会长跑第四名。学生会主席的经历不仅让他知晓该如何与人打交道,而且在很大程度上锻炼了他的口才。后来,他说话口若悬河,演讲中3句甚至5句以上的排比句信手拈来,听者听得热血沸腾,这个功力就得益于那时的锻炼。喜欢运动则给了他一副健壮的体魄。
1982年1月毕业后,仇和进入江苏省农业科学研究院工作,后担任该院植物保护研究所副所长。1990年9月,他进入江苏省科委,后成为农村科技处处长。1995年,他参加江苏省首期高级管理人才经济研究班,赴美国马里兰大学学习了近一年。
1996年7月,仇和被任命为江苏省宿迁市筹建领导小组成员,开始为宿迁建市做准备。两个月后宿迁市建立,他担任副市长,开始了他最富争议的10年。
3、十年“叛逆式”改革
本刊记者 孙夏力
在宿迁市中心,最醒目的当属那座“霸王举鼎”雕像。这里有一条项王路,还有一条楚街。所有这些都在告诉人们:虽然建市只有15年,但宿迁绝不缺少历史底蕴——这里是“西楚霸王”项羽的故乡。人们把项羽自信积极、敢说敢做、英勇善战的性格,赋予了宿迁这座城市。而仇和的个性,似乎也与之相符。
今年10月,仇和再次回到宿迁,感受这座自己曾经倾注心血的城市的发展变化。他住在宿迁国际饭店,在他当市委书记期间,这里是宿迁市政府接待中心。饭店的工作人员向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回忆这次见到他的心情:“再见到他,太激动了。我们经常想,要是仇书记没有离开宿迁,这里会是什么样子。”她没有向记者明确解释这句话的深意,但可以明确的是,2006年仇和离开宿迁时,他在这里大刀阔斧的改革还没有完成。宿迁在江苏落后的经济地位至今没有彻底改观。
到“洼地中的洼地”当书记
曾有人把仇和与侯卫东做比较。在风靡一时的小说《侯卫东官场笔记》里,主人公侯卫东大学刚毕业就被人事部门“发配”到交通不便的乡里。经过最初的迷茫,侯卫东终于找到了工作的重心——修路。乡里想修路,但因为经费、拆迁等问题一直没能实现。侯卫东顶住种种压力让这项工程上马。其间,好心劝戒者有之,冷嘲热讽者有之,百般阻挠者也有之。最后路建好了,交通方便了,资源能运出去了,乡民越来越有钱了,那些看热闹、泼冷水的人才开始佩服侯卫东的魄力。
侯卫东是虚构的,仇和却是真实的。
1996年12月,宿迁市成立不久,时任宿迁市副市长的仇和被派到辖下的沭阳县兼任县委书记。当时宿迁下辖沭阳、泗阳、泗洪三县,数沭阳最穷。苏北号称江苏的“经济洼地”,新成立的宿迁则是“洼地中的洼地”,沭阳的经济地位可想而知。
上任之初,仇和常半开玩笑地说:“天下最真实的官有两个,一个是宰相,一个是县官。”可见他对县委书记一职的重视。1997年以前,沭阳经济排全省倒数第一;全县38个乡镇里有8个是省级贫困乡镇;全县工商业普遍处于停产和半停产状态;基础设施薄弱,断路、缺水、少电是家常便饭;县城面积仅有6平方公里,还包括无数露天大垃圾堆。上任当晚,仇和夜巡市区,竟然4次踩到大便。
“其实穷不可怕,最可怕的是人们的观念,每个人都无所事事地穷着,谁都没想着改变。”宿迁的干部老王这样告诉记者。
还有更可怕的。曾在沭阳当过县令的清朝文学家袁枚为《沭阳县志》作过序,第一句便是“沭阳民好诉讼,性懒惰,思赌博,好争斗”,这样的性格一直保留到了现代。沭阳人喜欢上访,动不动就将官司打到省里和北京。一位在国务院信访办工作的沭阳人甚至感慨“我家乡的土特产就是告状信”。
但命运把这样一个地方交到了仇和手里。这里是仇和第一次当一把手的地区,也是仇和施展其改革抱负的第一站。他来到这里后,先是一举端掉了横行十几年的“地头蛇”团伙,再是治理了恶臭不堪的垃圾堆,然后大力反腐、精简机构、改善治安……
“不换思想就换人”
仇和在沭阳的政绩中最值得一提的,是1997年试行的干部任前公示制。这一做法得到了中央领导的长篇批示。现在,干部公示制已被写进《干部任免条例》,在全国推广。
沭阳百姓对仇和的政绩评价最高的,是修通了县里通往各个村庄的公路;对他的争议记得最清的,是拆迁。“仇和望一望,拆到南关荡,仇和手一挥,拆到沂河堆”;“拆了你别哭,没拆你别笑,那是仇和没看到”……现在,人们还没忘记这些顺口溜。当时很多拆迁户意见很大,爱上访的沭阳人又写起了告状信,但都被市里安抚下来了。
后来,路修好了,装了路灯,仇和专门包了几辆大车,把那些想告状的百姓都拉着在路上跑,让他们看看路修得怎么样,他们也就没了脾气。到2000年仇和从沭阳离任时,全县的公路基本实现了网络化。
路修好了,沭阳的经济自然上去了。2000年4月,江苏省和宿迁市的专家们联合对沭阳1997年以来的发展情况进行了调研,得出“沭阳三年前似乎没有指望,三年中谱写了五大篇章,三年后发展大有希望”的结论。
仇和在沭阳另一个备受争议的做法,是让政府官员和教师背上了招商引资的任务。这在当时弄得怨声载道,不少教师因为压力大而辞职。而在老王看来“人们当时对这个政策有误解,这只是为了在县里营造一种发展的氛围,改变人们依靠‘铁饭碗’的观念,从没听说过有人因为完不成任务被处分或者开除的”。
“不换思想就换人”,这是仇和上任以来一直强调的。他用加任务的方式改变了官员的‘铁饭碗’思想,又用惩罚、曝光等方式改变了老百姓的懒散思想。曾有媒体报道过,一位中年妇女翻越护栏过马路,仇和刚好经过,让司机掉过车头追赶,妇女吓得撒腿就跑,结果一直追得这位妇女躲进了厕所。仇和打电话叫来领导班子成员中的一位女同志:“叫她出来,我就是要让她印象深刻,以后不要再翻护栏。”
此类的管理手段虽然强硬,却让沭阳人改变了不少。
在争议和压力中前行
2000年12月,仇和离开沭阳,回到宿迁担任市委副书记、副市长。2001年2月任市长,8月又升任市委书记。直到2006年1月调到省里,他在这里干了5年多时间。
在宿迁,仇和的铁腕更多地体现在他的政策上。他上任后,提出了打造“生态宿迁”的口号,开始大搞绿化。不过,他喜欢植树,不喜欢种草。有人说:“他认为草坪华而不实,绿树可以遮阳”。他还提出了一个顺口溜,来形容植树之后的宿迁:“人在车中坐,车在林中行,白天看不见村庄,晚上看不见月亮。”
记者住在宿迁市中心,感觉卫生条件并不好。可宿迁市区的生态环境的确令人印象深刻:北有骆马湖生态保护区和嶂山森林公园,东有京杭大运河,城中还有古黄河风光带,这还不算整个宿迁市最南面的洪泽湖。“这些生态风光都是当初仇书记的规划。”老王告诉记者,“他当年还有意把京杭大运河改道,变成一条像莱茵河那样的城中河,让宿迁更有灵气,不过后来他走了,这个事就搁浅了。把大运河改道,这想法也实在是太大胆了,呵呵。”老王顿了顿又说:“要是他没走,这事说不定还真能成。”
仇和在宿迁最富争议的举措,是卖掉了公立医院、学校、幼儿园。据媒体报道,他曾说过一句话让全国哗然:“宿迁515万人民所居住的8555平方公里的土地上,只要可以变现的资源或资产,都可以进入市场交易。”2001年起,宿迁全市开始强力推行改革,公立医院、卫生所、学校、幼儿园等纷纷变成民营。这就意味着,这些机构里的所有工作人员,都不能再吃“财政饭”了。
泗洪县幼儿园的老师们在市委门前静坐示威:“不将出售的幼儿园收回公办就罢课”;沭阳县中医院数百位职工用大铁锁将门诊部大楼锁了3天,“不答应改回公办,就到北京去上访”;2003年7月12日至10月2日,短短一个半月时间,被很多官员视为“政治杀伤力极大”的央视《焦点访谈》,三次质疑宿迁教改医改……
面对压力,仇和放缓了脚步,但并没有停下。有媒体报道,他说过这样一句话:“我不办穷人医院、穷人学校。政府包办的后果,事实上是让穷人受损、富人得益、官僚得利,这种情况,其实只有让市场来发挥功能,政府的作用应该是直接给穷人发补贴。”
对于仇和迎难而上的大胆尝试和改革,2003年召开的江苏省委十届五次全会决议中曾明确写道“允许和扶持宿迁市在不违反国家政策法规的前提下,采取更灵活的政策和做法,探索加快发展的新路子”。
现在回头去看那场轰轰烈烈的改革,评价或许能更加公允。老王告诉记者,宿迁市人民医院改制后,跟南京鼓楼医院建立了交流关系,引进了那里的先进管理制度,再加上私人资金的注入,更新了硬件设备,宿迁的医疗水平因此整体提升了。
“现在看,医院、学校这种公共服务设施,还是归政府比较好,一方面能保证它们为大多数人服务,另一方面,这些机构的收入,也能给政府财政以支持。”在财政部门工作的老刘这样说,“但在当时,医疗、教育水平那么差,财政又根本没有能力支持,人才不断流失,眼见就要不行了,不卖怎么办?”
现在,宿迁正在建设新的公立医院和公立学校,原先仇和“叛逆式”的改革正在逐步恢复正统。
“怀念仇和就是怀念改革者”
采访中,无论是在沭阳还是在宿迁,记者能深刻感受到人们对仇和的怀念之情,虽然他的施政举措存在诸多争议。
宿迁一名不愿透露姓名的干部告诉记者:“很简单,怀念仇和就是怀念改革者。他敢试、敢闯、敢冒险,留下了许多东西,第一就是改革创新。所谓的‘卖学校、卖医院’,从一定意义上是逼出来的改革,不改已经不行了,与其穷困下去,不如放手一搏。第二是艰苦奋斗,这个传统不能丢。宿迁在一穷二白中建市,艰苦奋斗是这个城市的品质。”
一位了解仇和的网友“毕谦益”曾这样写道:“选择改革就选择了痛苦,改革者要有承受痛苦的精神,就首先要自己战胜自己,才能成为一个勇敢的改革者。仇和同志就具备了这样的条件。”还有人说,在改革年代,我们一直口口声声说要宽容改革,要善待改革者。心口如一,不妨从善待仇和开始。
项羽的命运是悲剧的,但改革者仇和的命运非但不是悲剧,甚至还带有喜剧色彩。2001年8月,沭阳县醉亦思酒厂推出一款“仇和牌”白酒,随即被宿迁市工商局查封。虽然酒厂老板解释该品牌与仇和名字的读音不同,意为“即使有仇恨,喝了该酒也要以和为贵”,但还是没能幸免。一年后,厂址也在沭阳的江苏古城酒业公司再次推出“仇和牌”白酒,这次却没被查封,还在当地热销。后来甚至随着仇和的调职,开始在云南开拓市场了。这也从另一方面体现了当地人对仇和的认可。
无论是酒还是人,“仇和”已经成了一个品牌,一个代表着在争议中前行的改革者的品牌。
4、专家解读“个性官员”现象
给“仇和们”充足空间
本刊记者 张建魁
“中国官员形象经历了一个从老黄牛式到个性多元的转变。”有关机构对新中国成立60多年来的“官场文化”进行研究,得出了这样的结论。
仇和就是“个性多元”中极具代表性的一位。
行政管理学家们给仇和这样的“个性官员”总结了一个定义:随着时代的发展,出现在中国政坛上的个别官员,他(她)或者敢于挑战官场的所谓“显规则”或“潜规则”,立场鲜明,仗义执言,敢做敢当;或者敢于突破传统施政思维,锐意改革创新,努力为经济社会发展营造良好的制度环境;或者敢于触动部门和局部既得利益,关注民生,为国家和人民的利益而振臂高呼;或者敢于揭露个别领域中的敏感问题,直击社会时弊,甚至把官位和“乌纱帽”置之度外。
举目看来,被媒体和民众称为“个性官员”者不断涌现,甚至有越来越多的趋势。如全国政协副主席、国家审计署原审计长李金华,原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,国家环保部副部长潘岳;市县级官员中,如山西长治市原市委书记吕日周、四川巴中市原市委书记李仲彬、山西大同市市长耿彦波……
他们代表的是“良心”
中国社科院有专家经过研究,把“个性官员”分为两类:一类是铁腕执政者,另一类是仗义执言者。
“铁腕执政者”中,除了仇和,当数曾掀起“长治风暴”的吕日周。2000年初,他一到长治市委书记任上,就发动了一场“媒体治市”的变革实验,让舆论监督的矛头直指党政机关领导干部:在党报《长治日报》上点名批评工作不力的党政官员,甚至破天荒地在“头条”上批评长治市副市长等人。
如今在大同市,又出了个被山西人称为“吕日周第二”的人物——市长耿彦波。为恢复大同古城面貌,他掀起“造城风暴”。看到工程不过关,他会气得用矿泉水瓶往施工负责人身上拍;沙子和水泥的比例不合格,他会一把抓住对方胸口,把水泥摔将过去。
湖北咸宁市咸安区原区委书记宋亚平,在干部制度改革方面敢下“狠刀子”。为了消减臃肿的机关,他将干部们一个个叫到办公室谈话,鼓励他们外出打工。除了保证外出打工干部的各种保险,咸安区还对打工干部每月发放150元的生活费,外出打工的收入全部归个人。对那些答应了却没走出咸宁的干部,一经发现要给予警告甚至开除公职的严厉处分。4年间,咸安区先后有2300多名区直机关干部被推向社会。
“仗义执言者”中,时任广州市市长张广宁一直调门不减。2007年两会期间,张广宁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掷地有声地表示,广州将全力以赴把房价压下来,至少要稳定在合理的水平。他还让“想买房的中低收入者不要着急”。当时,在房价上涨过快、公众极为不满的现实环境下,很多执政者为高房价辩护,或表示沉默,唯独张广宁敢第一个“吃螃蟹”,让广州的百姓看到了政府治理房地产市场的决心。
铁面审计长李金华连续多年掀起“审计风暴”,点名批评财政部等中央直属部门,对这些同级单位公开“开炮”;人称“救火部长”的国家安监总局局长李毅中,屡屡怒斥黑心矿主和监管不力的地方官员;国家教育部副部长张保庆点名痛批8省市落实贫困生助学贷款政策不力……这些“仗义执言者”都被百姓称为“中国官员的良心”。
孕育仇和式官员的“土壤”
行政管理学专家、中国人民大学教授毛寿龙曾对“仇和现象”做过专门研究,并提出了一个问题:中国有2000多个县(市)委书记和300多个地级市委书记,仇和为何能脱颖而出,成为以铁腕执政并受到广泛关注的书记呢?他说“至少有三个方面的原因”:
首先,其人有特殊的个人品质。官场上很少有人能够像仇和那样特立独行,即使面临巨大的争议和压力,也能坚持到底。他的施政技巧很超常。比如他与下级“玩信息不对称的游戏”,让他们不敢有丝毫的懈怠。
其次,其人所在职位权力伸缩空间大。我国法律所界定的市县级政权结构比较灵活,缺乏制度化。一级政府虽五套班子俱全,但在操作上基本还是围绕党委运作,使得书记具有绝对的权威和权力,这就给强势书记的产生提供了制度条件。如仇和既是昆明市委书记,又有云南省委常委身份,这使得他在上层获得了显性的保护。
再次,其人的作为迎合了中国特有的民情。中国百姓普遍缺乏公民精神,缺乏个人基本权利意识,生活中不是怨天尤人,就是悲叹自己命苦。一旦遇事,总希望有救世主或“青天”出现,为民作主。其表现就是“只认结果不管过程”。这为像仇和这样的强势人物推行命令提供了便利。
无论是“仇和现象”,还是范围更广的“个性官员现象”,都离不开孕育它的“土壤”。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张蕴岭曾总结说:“个性官员的出现,源于改革开放的深入推进。随着中国大环境的变化,中国官员的言行风格也经历了从拘谨到开放的变化。”一些官员,因其所分管领域的特殊性,容易成为社会关注的焦点。在话语权较宽松的环境下,那些敢于负责任,敢针砭时弊,敢碰“敏感问题”的官员,自然会受到民众的欢迎和拥戴。
需不需要“个性官员”?
上世纪80年代初,邓小平同志就曾指出,制度好可以使坏人无法任意横行,制度不好可以使好人无法充分做好事。毫无疑问,邓小平认为好的制度最重要。第一,好的制度会对坏人进行严密的防范;第二,如果这个人确实不行,制度会淘汰他。
就“个性官员现象”与我们的相关制度等问题,国家行政学院公共行政教研室主任竹立家教授对记者进行了解答。
环球人物杂志:从国家层面来讲,对“个性官员”持何态度?
竹立家:从理论上说,我们不需要“个性官员”。因为我们有选拔干部的制度,有使用干部的规则,更有让他们施展才华的舞台。
环球人物杂志:为什么“个性官员”不断涌现,仕途似乎也越来越顺,如仇和?
竹立家:这就要回到现实来说,一方面我们的各项制度如民主选举制度和用人制度还不够完善,特别是一些制度在执行中走样,甚至“潜规则”盛行;另一方面“谦虚谨慎、老成谋国”的传统政治理念根深蒂固,我们的创新型官员太少。所以,现实生活中我们欢迎“个性官员”的出现,希望他们对官场“潜规则”带来更多的冲击,为干部队伍带来更多的活力。有关方面的态度也明显表示了对他们的认可和包容。
环球人物杂志:近年来出现的“个性官员”有哪些新的变化和特点?
竹立家:我认为有三方面的变化比较明显,一是现在的“个性官员”知识层次高了,很多人甚至是专家型官员,决策的科学性更强了;二是他们的执政技能也提高了,比较讲究领导艺术和方法;三是他们的行事风格显出更多的柔性和亲和力。
环球人物杂志:在相关制度建设方面您有何建议?
竹立家:首先,制度建设要立足长远,越是重大的问题,就越是要保证有制度化的解决途径,不能寄希望于“个性官员”。其次,要建立起让精英人才脱颖而出的用人体制,尤其是发现那些有才能的“个性官员”,要给他们提供充足的空间和平台,把他们培养成做大事的“成熟官员”或政治家。第三,加强“一把手”的选拔和监管制度建设。今年11月28日,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员、中组部部长李源潮,在与新任县委组织部长培训班学员座谈时指出:“选好一个干部,造福一方百姓;选弱一个干部,耽误一方百姓;选错一个干部,害了一方百姓。”各级“一把手”的作用尤其重要,所以要进一步扩大民主,选好用好这个位置上的官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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