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2年5月18日，一个普通的日子，福建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审判厅，国徽高悬，庄严肃穆。在两名法警的押送下，厦门远华特大走私案主犯赖昌星表情轻松地走进审判厅，边走还边扭头看看左侧的旁听席。经过一个半月的审理，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认定，赖昌星犯走私普通货物罪，判处无期徒刑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，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；犯行贿罪，判处有期徒刑15年，并处没收个人财产人民币2000万元，两罪并罚，决定执行无期徒刑，剥夺政治权利终身，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；赖昌星的违法犯罪所得依法予以追缴。至此，“共和国走私第一案”主犯赖昌星得到了应有的惩罚。

    遣返路走了12年

    1958年，赖昌星出生在福建晋江，在8个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七。小时候，赖家非常穷，赖昌星曾卖过破烂。

    虽然小学都没有毕业，文化程度不高，但赖昌星极善钻营。上世纪70年代，他偷渡到香港，随后以港商身份回晋江发展，出任晋江外商协会负责人及泉州同乡会负责人，并到北京开公司。1991年6月，赖昌星在香港注册成立“远华国际有限公司”，1994年初成立“厦门远华集团有限公司”，开始大规模走私活动。经查，1995年12月至1999年5月，赖昌星犯罪集团采取伪报品名、假复出口、闯关等手段，疯狂走私香烟、汽车、成品油等货物，案值共计人民币273.95亿元，偷逃应缴税额人民币139.99亿元。为实施走私活动和谋取其他不正当利益，赖昌星于1991年至1999年间，直接经手或指使犯罪集团成员先后向64名国家工作人员贿送钱款、房产、汽车等财物，折合人民币共计3912.89万元。

    1999年案发后，为躲避中国政府的追捕，赖昌星与妻子曾明娜及3个子女出逃加拿大。签证过期之后，赖昌星一直被加拿大政府软禁在温哥华地区本拿比市卑诗省立7号公路旁的一幢高层公寓中。赖昌星漂泊流离的日子过得并不舒心，北美公众称他是“最不受欢迎的人”，他则对当地媒体记者表示：“现在很穷，是零，不，是零下。”2005年，曾明娜与赖昌星离婚，并于4年后带女儿赖珍珍回国。赖昌星穷极无聊时，便上网玩玩“斗地主”打发时间。后来虽然获准在加工作，但境遇并没有多大改善。因为身体不好，又不懂英文，只能去做房地产中介。

    为了逃避被遣返的命运，赖昌星曾不断向加拿大政府申请难民资格，但均遭拒绝。2006年5月，加拿大移民部门决定将其遣返回国，就要被带上飞机时，赖昌星竟在机场以头撞柱，迫使加拿大联邦法院宣布遣返令无效，重新启动对赖昌星遣返中国的风险评估。2011年7月21日，加拿大联邦法院在对赖昌星遣返案进行3个多小时的聆讯后判决，驳回赖昌星暂缓遣返的申请，决定执行遣返令。7月23日，历时12年之后，赖昌星终于归案。2012年2月，厦门市人民检察院正式对赖昌星涉嫌走私、行贿犯罪一案提起公诉。

    一个半月做出的判决

    2012年4月6日，赖昌星一案在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。当日，环球人物杂志记者在厦门法院网上查到，赖昌星一案案号为“(2012)厦刑初字第26号”，承办部门为“刑二庭”，承办人黄冬阳，案由是“走私普通货物、物品罪”。香港媒体报道，开庭审理赖昌星案的审判长是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副院长李志远，审判员包括厦门市中院刑二庭法官黄冬阳和张镇安；控方公诉人则由厦门市检察院原公诉处长、现思明区检察院检察长李永军担任。

    公开资料显示，赖昌星的辩护律师为北京潮阳律师事务所律师杨晓虹。杨晓虹是全国律协刑事专业委员会委员、北京律协刑法专业委员会委员，曾经办理“非法侵占农业地罪”等有社会影响的案件。此前，杨晓虹经手的案件主要在房地产领域，自2000年起至今，被朝阳区政府聘为常年法律顾问，参与区委区政府信访接待及大型突发事件处理。4月6日，北京潮阳律师事务所工作人员向环球人物杂志记者证实，杨晓虹本人确实在厦门，遵照其本人意愿，不便接受媒体采访。工作人员没有透露杨晓虹出任赖昌星辩护律师，是由赖家聘请，还是由有关方面指定。

    由于“名人效应”，4月6日开庭时，大批媒体记者聚拢在厦门中院门前，长枪短炮、争先恐后。法院外，警察在维持交通秩序并拉起警戒线。约8点半，赖昌星在两名法警的押送下迅速进入法院。除公诉人和辩护人到庭参加诉讼外，部分群众、国家工作人员和人大代表、政协委员到庭审现场旁听，赖昌星的部分亲友也参加了旁听。由于此次庭审引起海内外媒体的关注，加拿大政府依据中加双方达成的协议，特别派人到厦门出席庭审。当天的庭审时间从早上9点开始，持续3个小时。第二天依旧是9点开始，12点结束。据目击者透露，4月7日，检方搬出一大箱证物进入法庭，有关卷宗超过700卷，证据逾1万条。

    有消息称，赖昌星有家族心脏病史并伴有糖尿病，去年7月被遣返回国前，病情就已“比较严重”。回国后关押北京期间，也一直进行特殊医疗护理。据报道，赖昌星回国后曾在安贞医院接受过心脏搭桥手术。因此，在审理过程中，法院按照医生的建议，每日开庭时间最多3小时，而且现场安排120急救车全程陪护，以备不时之需。

    自4月6日开审到5月18日判决，赖昌星案的审判历时近一个半月。厦门市中级人民法院依据大量犯罪事实，最终判处赖昌星无期徒刑。中国政法大学刑事司法学院曲新久教授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，赖案从审理到宣判的时间跨度是正常的，量刑也适当。他称，去年通过的《刑法修正案(八)》已取消了走私普通物品罪的死刑，所以，无论是行贿罪还是走私普通物品罪，最高刑都是无期徒刑。曲新久认为，赖昌星应该不会提出上诉，因为没有意义。5月19日，本刊记者拨通了辩护律师杨晓虹助理的电话，她透露，杨晓虹仍在厦门，对于是否上诉，她“不太清楚”。

    晋江寻访赖家人

    在采访赖昌星案审理时，环球人物杂志记者也走访了晋江市青阳镇烧厝村的赖昌星老家。

    烧厝村现在已改为烧厝社区，村口的门牌楼上依然写着“旅港赖昌星先生捐建”几个金色大字。从这个牌楼进去，一条三四米宽的水泥路把烧厝社区划分为南北两区，赖家老宅位于南区106号。离村口不远的一家小卖部老板对记者介绍，附近5个村子的人大部分都姓赖，对村里很多老人来说，赖昌星并不陌生。

    赖家老宅是四合院式的房子，一面平房是父亲赖永等于1974年修建的。1987年，在另外三面修建了三栋两层楼房，中间围出了一个200多平方米的院子。这三栋楼分别是赖昌星和哥哥赖昌标、弟弟赖昌图出钱修建的，大哥赖水强早就分了家，在同村建楼单住。

    赖昌星父母分别于1988年、1994年去世。从案发到现在，赖昌星兄弟姐妹8人中已有4人先后离世。1999年，远华案发后，四兄弟中大哥赖水强被抓获，判处7年有期徒刑，2002年服刑期间发病去世。二哥赖昌标案发前因为与人争小姐被打成植物人，2006年去世。案发后，四弟赖昌图偕妻儿逃亡澳大利亚，2000年回厦门投案自首，2008年因服刑期间表现良好被核准假释，回到烧厝村老宅居住，2011年刑满释放。因为家庭的巨大变故，赖昌星大姐、二姐也都郁郁而终，三姐情况不详，四姐赖秋菊现流亡在外。侄子辈中最为有名的是大哥赖水强的儿子赖文峰，他在2000年4月投案自首，后在监视居住期间流亡海外。近年回国，向调查组说明情况后回家，现已结婚。

    赖家老宅现在由湖南民工张小北（化名）一家三口租住。他告诉记者：“我们住在这里快一年了，没见过赖家人。”赖家院门一天24小时敞开，谁都可以随进随出。除了张小北一家居住的两三间房外，其他房间全部上锁，有的锁已锈迹斑斑。

    记者来到赖水强宅院，主建筑是一栋五层高的楼房。一位大约40岁的男子从主楼里走出来，他自称是赖水强的远房表侄。他对记者说，赖文峰的母亲现在住在这里，老人家身体不好，不方便接受采访，而赖文峰现在北京“做些生意”。临走时，这位表侄向记者指明了赖昌图搬出老宅后住的地方——大约100米外的三层独栋小楼。不过，那里也已变成一家快递公司了，“我刚来不久，不知道这里的情况。”公司里一位20多岁的员工说。

    记者来到晋江远华中学，遇上一位女性中年教师，她没有刻意回避。“远华中学毕竟是公办学校，归晋江市教育局管，现在不可能因为赖昌星当年捐款而受到影响。学校里的老师也都是新来的，很少有人认识赖昌星。我是泉州人，对赖昌星也没有什么感性认识。至于学校领导班子，都是年轻人，没有人见过赖昌星。”她说。

    赖家之行让记者明显感到，赖昌星的影子在家乡逐渐淡去，人们已经把他与一个远去的时代联系在了一起。拉活的出租车司机柯师傅是泉州人，提起赖昌星，这位从业十多年的老司机并没有太多忌讳。“赖昌星是那个时代的产物，他不出现，也会有别人代替他。不过，每次汽油涨价时，我就会想起赖昌星鼎盛的年月，那时90号汽油的价格还是1块9毛2，现在都8块了。”

    前岳母让记者帮忙推销“草茶王”

    记者也走访了青阳镇莲屿村赖昌星前岳父曾传章家。主干道莲屿街有七八米宽，两侧是两三层的建筑，多是一些五金、饭馆、水果店门脸。经营一家水果店的安徽人杨丙山正在削着一个菠萝，他租下了曾传章的一个小门面，租金每月350元。杨丙山带记者进了曾家小院，小院东面和北面是三层高的楼房，东面由曾传章和老伴蔡秀猛居住。正在院里打扫卫生的一位20多岁的女孩得知记者来意后，把曾传章请了出来。曾传章带记者进了屋，一层客厅足有30平方米，装修古朴，电视机里正播放着地方台的保健节目，另外两台闭路电视显示的是大门和出租房的实时画面。

    曾传章今年79岁，蔡秀猛70岁，那位打扫卫生的女孩是他们雇来的小时工。问起曾明娜的现状，曾传章说女儿带着孩子在厦门，很少与家里人联系，具体住在哪、做什么不清楚。

    曾传章说，他们老两口手里有二三十间出租房，这是主要收入来源，“有的一二百，好的七八百”，每个月能有七八千元的房租。如果说还有一个收入，那就是卖草药。曾传章在2006年时得了肝癌，这期间，夫妇二人意外在村外山坡发现了一种草药，据老两口说，曾传章的肝癌就是因为服用了他们自己“研制”的草药后才好的。蔡秀猛对记者说：“2008年去上海医院检查时，医生就说已经好了。”蔡秀猛精神十足，语速动作都很快：“我到福建各地的山里去采药，有时小儿子曾明铁还跟我一起去，他没有工作。”蔡秀猛向记者展示了一个纸袋，上写“纯天然草茶王健康饮品”，实际上是一种泡水喝的保健品，50元一包。不过，老两口说，卖健康饮品的收入并没有房租那样丰厚和可靠，“全家七八口人的生活就指望那点房租了。”说着，曾传章给记者的杯里又加了点自家的“健康饮品”。

    2008年12月，曾传章曾给公安部写信：“我们年纪大了，得有人养老送终，看能不能放了阿育。”这里的“阿育”是曾传章的大儿子、曾明娜的弟弟曾明育，最初被判15年有期徒刑（一说无期徒刑），因在狱中表现良好而获得减刑，于2009年8月出狱；小儿子曾明铁也获得减刑，先于哥哥出狱。记者离开曾家时，蔡秀猛送给记者一包“草茶王”，希望记者帮忙推广，“这才是有意义的事。”她说。

    意料之中的判决

    赖昌星被判决后，人民日报5月19日发表评论称，赖昌星最终被成功遣返并受到法律惩处，再次严正地向世人昭示，中国共产党和中国政府打击犯罪、惩治腐败的决心坚定不移，无论犯罪分子气焰多么嚣张、手段多么狡猾，只要在中国领土内犯罪，最终都难逃法律制裁。

    5月18日，中国外交部发言人洪磊表示，这一案件的审判显示了中国政府坚决打击犯罪、惩治腐败的决心，表明中国和加拿大在执法领域开展合作具有重要意义。中方愿与加方在相互尊重、平等互利的基础上，深化包括执法合作在内的各领域务实合作，共同推动双边关系发展。

    加拿大媒体和相关人士对判决赖昌星也十分关注。时事评论员、跟踪观察赖昌星12年的加拿大华裔作家丁果认为，赖昌星被判无期徒刑是“意料之中”的。他表示，赖昌星在加拿大12年，实际上已经为他赢回了一条命。

    加拿大联邦政府律师认为，中国政府就赖昌星案向加拿大政府作出了“罕见的政治承诺”，因此，中国不会在国际社会面前食言，否则以后难以说服其他国家把外逃的中国罪犯引渡回中国受审。

    《环球邮报》文章则称，赖昌星在中国家喻户晓，本来可以像比尔·盖茨一样，成为贫苦孩子个人奋斗成功的典范，最终却因为腐败和官商勾结走向反面。文章认为，之所以有这么多人关注赖昌星，是因为他的兴衰与中国当代的发展同步，他曾经辛苦打拼，却因为不当得利引发众人的憎恶与不屑。不过，文章的结尾说得好，当判决作出时，赖昌星和他那些曾经无所不能的朋友，早已灰飞烟灭了。

　　延伸阅读·那些曾经风光无限的涉案高官们

　　李纪周，公安部原副部长，全国打击走私工作领导小组原副组长，犯受贿罪、玩忽职守罪数罪，被判处死刑，缓期二年执行。赖昌星先后给李纪周妻子100万元，女儿50万美元。受赖昌星请托，李纪周干预海南公安边防部门对某外籍油轮违法进口柴油进行查处；帮助远华公司办理香港、内地两用汽车牌证等。

　　蓝甫，厦门市原副市长，犯受贿罪，被判处死刑，缓期二年执行。1997年，蓝甫向一位姓高的港商索要30万澳元未成，转而向赖昌星要钱，赖昌星立即给蓝甫在澳大利亚读书的儿子汇去30万澳元购买房子。蓝甫嗜赌成性，有一次乘外出学习之机跑到澳门赌博，由赖昌星为他出赌资，连赌了一天一夜，输掉了350万元。

　　杨前线，厦门海关原关长，犯受贿罪、放纵走私罪，一审被判处死刑。杨前线在位期间，收受远华走私集团的贿赂超过亿元，他在香港购有豪宅，内地也置有别墅。厦门海关一些重要岗位的干部任免和人事交流，杨前线常要先征得赖昌星同意。1999年8月，杨前线向赖昌星通风报信，赖昌星得以逃亡加拿大。

　　接培勇，厦门海关原副关长兼调查局局长，一审被判处有期徒刑20年。接培勇在刚开始与赖昌星接触时也明白，“一旦陷入其手，势必不可自拔，甚至卖身为奴”。赖昌星频频给其送书法字画，为其情妇办理赴港定居、安排在香港远华公司工作，还花了近千万元港币为接培勇和其情妇买房子。

　　刘丰，厦门市委原副书记，被判处无期徒刑。1995年“红楼”落成之后，刘丰是第一批被请入的嘉宾，此后，他就成了常客。刘丰与赖昌星称兄道弟，曾向铁路公安部门施压，使赖昌星的走私香烟得以放行；向国有石油公司施压，为赖昌星走私成品油提供仓储；向银行施压，为赖昌星筹建88层远华国际中心违规放贷。